爱情远远不是性交之欲。在大多数男女漫长的生活中，孤独会折磨他们，而爱情是摆脱孤独的主要方法。——罗素

曲名：当你老了（Live）
艺人：李健
专辑：我是歌手第三季
年代：2015
作曲: 赵照
作词: 赵照/叶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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题图：The Lady of Shalott Analysis, Sir John Everett Millais

关于爱情，我们不能说些什么

文 / 张洪

一

我能看到一片树叶从老槐树上落下来，我能看见云彩变幻成一件白纱裙。我能有把握地说出门前的站牌，我还能断定周围的青苔在一天天减少。可对于爱情我能说些什么？我能说出它的方位、它的颜色、它的温度吗？我能说出它的姿势、它的喜好、它的气味吗？我知道它到来的时间吗？我知道它离去的方向吗？我有一架子的书，而且还在不断补充。这些书告诉我许多年前人们的生活，告诉我什么比什么更有价值。这些书饱经沧桑，它们的作者似乎都经历过爱情，这些书也像经历过爱情一样，让人愿意倾听。可关于爱情，我能听懂什么？

我知道经过我的空气也经过他，我知道包围我的空气也包围他。我知道我视线极目的地方到达他，我知道我意志倾斜的地方指向他。可他能知道什么？月光照耀我也照耀他，无声穿过我也穿过他。四季变化我也变化他，泪水流过我也流过他。可他能感悟什么？

我愿意与他在人群中穿梭，我愿意握住他的手并且被他握着。我愿意干一件蠢事从此不再愚蠢，我愿意自我放逐四处奔波。我愿意听风唱歌，如果风儿知道了离别。我愿意听雨低泣，如果雨丝远离了归途。有一天，我会白发苍苍，举步维艰。周围没有壁炉，手中也没有诗集，但我有过爱情，从此不怕回忆。

二

关于爱情，我们能够说些什么？关于爱情，我们能够记录些什么？我们从多大开始享有它，我们从何时开始离开它？我们深入它有多久，我们沉浸它有多深？盯住我的眼睛，你有爱情吗？你眼前的景物是因为一个人才变得重要吗？你深深地呼吸是因为有人也在呼吸吗？你耐心地倾听是因为有人也在倾听吗？我没法走进你的世界，我只能在你的门外张望。我没法给你我的体验，我只能与你遥遥相对，说出我的感觉之万一。关于爱情，我们不能说些什么。

小时候，我爱偷家里的糖，但偷到手，又愿意同别人分着吃。是不是偷来的东西只有分享才是快乐的？是不是偷来的东西格外地甜蜜？如今我可以吃到所有的糖，却不再馋糖。我把糖握在手中，却握不出爱情的体温。关于爱情，我们能够说些什么？

当你走在街上，你的目光为谁而穿越？你的步履为谁而加快？你为谁学会了撒谎，又为谁学会了坦白？你为谁满怀喜悦而忧心忡忡，你为谁心事重重又缄默如铁？谁在遥远的地方走向你？你在谁的目光碰撞下土崩瓦解？谁为你食不知味，夜不成眠？你把谁当成路标，一路找着回家？谁把你偶然留下的物件视为珍宝，你把谁的名字翻来覆去颠倒在嘴边？假如没有这样一个人，那你孤独吧，失落吧，混进人群吧，在遥远的星空里，没有为你闪亮的星星。

关于爱情，我们能够说些什么？说它像水，只在我们的指缝中穿行？说它像烟，飞临大海也飞临山川？说它如细雨，绵绵浸润我们的坚毅？说它如洪水，冲垮我们最好的防线？说它冥顽，无视伦理，也无视人群；说它不可理喻，只驯服于我们最后的温柔？

把一只手交给另一只手，爱情有自己的语言，它废除我们的语系，用目光启示你，用手问候你，领你进入它的领地。你被爱情击中的时候还有取舍吗？你被爱情俘虏的时候还向往自由吗？你在另一个名字的笼罩下还重视晋级调资吗？你在另一双眼睛的感召下还同小贩讨价还价吗？你还小心翼翼守护你的体重吗？你还在大步流星的时候踌躇不前吗？你还看着路灯寻找光源吗？你还把烟头摞成一座小山吗？怎么你忽然去注意路旁的小花了呢？怎么你开始遥望模糊的星空了呢？怎么你想去重温旧片了呢？怎么你开始对孩子微笑了呢？你为谁洒了香水，还是香奈尔5号？你为谁整理了房间，又添了鲜花？你为谁多愁，为谁灿烂？为谁热烈，为谁缠绵？为谁侵略如火，为谁静谧如山？

三

如果一个人像空气一样靠近你，对你说：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。如果一个人把你的愿望当成自己的愿望，绝非自我暗示，而是情不自禁。如果一个人撩起你的头发盯住你的眼睛，轻声念你的名字。如果一个人围绕你就像空气围绕你一样，你会不会晕眩？关于爱情，我们能够说些什么？

说它遥远，可又倏忽而至。说它欲言又止，可又在心里宣言得一塌糊涂。说它放任却又掬在手心，推不开身边的篱笆，却推得开另一扇心门。被爱之前，我们是未启蒙的婴儿，被爱之后，我们像一方开启的古玉。关于爱情，我们有没有可以到达的语言？

当你老了，头发白了，睡思昏沉，

炉火旁打盹，请取下这部诗歌，

慢慢读，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，

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。

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，

爱慕你的美丽，假意或真心，

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，

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的痛苦的皱纹。

垂下头来，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，

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，

在头顶的山峦它缓缓地踱着步子，

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。

关于爱情，叶芝说了些什么？关于爱情，我们能够听懂什么？

该迷茫的时候，你清醒什么？该忘我的时候，你惦念什么？该拥有的时候，你拒绝什么？该放弃的时候，你留恋什么？属于你的，一片树叶，也是一片森林；不是你的，万木争春，也是别人的花园。要是你拥有今夜的月光，为什么还奢求晴朗的明天？

走进爱情，你没有了衰老的理由，岁月有痕，只在别人那里停留。就算你默默爱一个人，只能隔岸相望，你也有一颗埋在冬天的种子，谁敢说它不会在春天发芽？

我愿意承受这些无奈，一个人看远去的大雁。我愿意拥有这份沉重，独自过湍急的大河。我愿意绕过一个又一个山头，就为了光顾一篷茅屋。我愿意走到没人的尽头，只为了进入你的视线。关于爱情，我们能够说些什么？

四

搭乘最后一班地铁，走出站台，这是我关于爱情的最后的意象。

站台外的星空格外辽阔。揭开一层层包装纸，在月光下，找我想要的星朵。喧闹的都市每天都在轰鸣，这一角却格外宁静。我愿意深度迷失，在宁静的这一角，在都市的边缘。

我小心收集关于爱情的词汇，它们却在我的唇边悄悄地溜走。关于爱情，我们实在不能说些什么。但我看到了它的能量，变亿万光年为一瞬，把一瞬变成永恒。

我们没法延缓冬天的到来，但我们能把冬天逼出门外。腊残岁暮，即使窗外大雪如撕棉，我们也能栖息在自己的春天里。关于爱情，我们想要留住什么？

你在另一颗心里找到自己，你找到你们，一个新生的人。这个人即使一无所有，也富足。我羡慕你们，我祝福你们，我为你们流下了眼泪。

“我已经老了。有一天，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，他主动介绍自己，他对我说：我认识你，我永远记得你。那时候，你还很年轻，人人都说你很美，现在，我是特地来告诉你，对我来说，我觉得你比年轻时还要美，那时你是年轻女人，与你年轻时相比，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容貌。”

我愿意倾听杜拉斯的声音，这样的爱情即使一生都不能如愿也让人怀念。我们会老去，会老得叩不动锈迹斑斑的大门。回家的路上会长满蒿草，叮当作响的夜光杯里将盛满别人的盛宴。我们挽住老伴儿的手，回头看来时的路。

罗素说：“爱情远远不是性交之欲。在大多数男女漫长的生活中，孤独会折磨他们，而爱情是摆脱孤独的主要方法。”

人们一度只听到罗素谈性，却忽视了他关于爱情的声音。

关于爱情，我们能听懂什么？

五

我们的世界像一张网，在这张网中，只有一小部分人铭心刻骨地爱过。他们有离别、有欢聚、有低泣、有微笑、有耳鬓厮磨、有劳燕分飞。他们是结在这张网上的钮扣，扣住了一个环形的圆。凭借着两个人的力量，因此而不会落在网底。在没有到达对方之前，他们长途跋涉，历尽艰辛，爱情是傍晚屋顶冒出的袅袅青烟，在这儿他们找到了驻足的理由。

关于爱情，我们不能说些什么。我们只能摆好碗盏，点亮蜡烛，在轻柔的音乐里彼此梳理身上的泥沙。我们不知道它的纵深，我们不知道它的源头。我们不知道忙碌的人们在为明天准备什么，我们只能纠集所有的现在，把星空拉低，听秋虫唱歌。

关于爱情，我们像未知的孩子，一切都在启蒙，我们不知道未来的夜里，我们会在什么梦中醒来。我们只知道，我们带着开启另一个人的钥匙，它帮我们锁上了孤独。

新秋，原野上有一棵大树，白发满头，果实累累，它给破土的小草讲起它的从前，它的声音充满了对另一个人的怀念。它说，爱情让我经历了大欢欣、大悲悯，使我到达今天的安宁。大树的声音又苍老又年轻。关于爱情，我们能听懂什么？

我能说出天空的颜色，但我说不出大海的声音。我能看到地铁和站台，但我看不到爱情的车次。我能在人群中走我的路，却不能在人群中握你的手。我和你是陌路，我们擦肩而过，去迎视前方那属于我们的目光。

关于爱情，我们丧失了童真，我们不能说些什么。